百度 64书屋 有求必应！ 遗川纪事 http://www.64sw.com/xiaoshuo/yichuanjishi/read/87/4.html 全文阅读！64书屋,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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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岩之舞，the Dance of the L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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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蒂娜常常梦见这样一个场景：那就是她独自一人步行穿过广袤的金铃花田，身边还绕着淡淡的紫瑾香。草叶上挂着深蓝色的露水。她看见天边夕阳温暖的橘黄色光芒落下来。那光芒越来越炽烈，直到刺透她的眼睛，视野变成一片无垠的纯白火焰。
她睫毛无意识地颤了颤，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窗帘半敞开着，阳光从中间透过来直直照在她的脸庞上，那是导致她醒来的罪魁祸首。奥尔蒂娜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意恼恨地看了一眼阳光，而后慢吞吞地下床。
奥尔蒂娜推开卧室门，正巧看见玛格丽特·安比亚小姐怡然自得地坐在会客厅的茶几前，端着精致的茶杯对自己说早安。这位漂亮的不速之客有着垂至肩头的整齐金色卷发与柔和的湖蓝色眼睛，她宽大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优雅的花纹。
“请原谅我的冒昧拜访，奥尔蒂娜，”玛格丽特含笑说，“不过，或许和我一起享用早点是个不错的选择。”
“您，——就说说是什么事情吧，小姐！”奥尔蒂娜可没她那么有精神，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倚在门框上，“虽然我特地把我家钥匙给了您，可是您总是很忙的，没什么事情怎么会过来嘛！”
“让您猜对了，”玛格丽特轻轻眨了下左眼，“您有新的委托啦，侦探小姐。”
“我就知道是这样。事实上除了您没人会找我做什么事情！希望您不是犯了像上次那样找不到钥匙的错误——再这样耍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别担心，不是那种事。”玛格丽特低头啜了口茶水，看起来并不着急，“但这次还是找不到一些物品的问题。它们都不是特别重要，却消失得很频繁，像是被人偷走了。比方说我母亲的首饰啦、保险柜里的纸钞啦、嗯还有，某些契据。损失并不会让我们的经济陷入困难，却足够让人烦恼了。任谁家里进了老鼠都会讨厌的，对吧？”
奥尔蒂娜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问：“您为什么不去找警察来寻求帮助呢？”
“警察？一群蠢货。”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答道。
然后两个人陷入沉默。
扫了一眼奥尔蒂娜一动不动的姿势，玛格丽特怀疑她睡着了，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敲出一声轻响，补充道：“我已经向警察反映这种情况了。如果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来找您。”
“好吧，”奥尔蒂娜摊了摊手，“但是可以先让我补个觉吗？您看起来很悠闲，——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很困！”
“您倒是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玛格丽特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窗外，阳光像是炭火那么足，“侦探小姐，别偷懒啦，您还有工作要做呢。”
“好吧。”奥尔蒂娜最后一次打了个呵欠，整理好连衣裙和领结。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面包，推开门一步跳下台阶。首先映入她眼睛的是耀眼的阳光笼着的全城和行人被风轻微吹动的衣角，然后她听见附近树林里和悦的鸟鸣。树叶的清香在安静又吵闹的空气中弥漫着。奥尔蒂娜忽然就变得很兴奋，浅琥珀色的双眼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说：“早安，玛格丽特！”
一只麻雀扑棱棱落在树枝上，她转头对着麻雀挥手：“早安，小鸟！”
麻雀歪了歪脑袋，虽然并不真切，但奥尔蒂娜不知怎么就觉得它在嘲笑她。
她恶狠狠地说：“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麻雀舒展了一下翅膀，俯视着奥尔蒂娜。它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后轻盈地飞离了树枝。
玛格丽特刚刚把马车唤过来，奇怪地看向奥尔蒂娜的方向，问：“怎么了？”
奥尔蒂娜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对着玛格丽特摇头：“没什么。小姐，咱们出发吧。”
两人钻进马车。玛格丽特安安稳稳地将双手交叠压在裙摆上坐好，奥尔蒂娜却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外面的风景，嘴里嚼着用来当做早点的面包。伴随着轻微的颠簸，奥尔蒂娜出神地望向飞速掠过的树木和低矮的砖石建筑，想起什么似的，问：“听说最近有人发明了一种以燃料为驱动力的车子，您不去买一辆吗？”
玛格丽特依旧是那副沉静的神色，然而有些皱眉：“那种车子的外貌太粗犷了。如果它变得更漂亮一点儿，也许我会考虑的。而且，它们的安全问题也有待商榷。”
“也对！说不定坐上车子，很快就会变成一朵烟花！”奥尔蒂娜随口说道。瞥到玛格丽特的表情，她又改口，“呃……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可不想看见玛格丽特变成烟花！”
“好吧，侦探小姐。我只是想表示咱们到地方了。”玛格丽特感到有些好笑。
她们穿过大门和修建整齐的草坪，期间奥尔蒂娜活泼地跑来跑去，观摩着姿态迥异的雕像，还捞了一把喷泉里粼粼发光的水。奥尔蒂娜发出一声喟叹，感慨地说：“我好久都没有来这里啦！”
玛格丽特没有回应她，拉开大门径直走进去：“请您稍等一下，我还要给克洛尔洗澡。或者您也可以跟我一起？”
“克洛尔是谁？”奥尔蒂娜问，“我还不知道您竟然会收养哪家的小孩——欸？”
在玛格丽特的呼唤之后，一只体型巨大的纯白色缅因猫从楼梯的拐角处步履优雅地走过来。它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神色高傲但不怕生。
“噢噢噢不好意思！是克洛尔吧？”奥尔蒂娜把它抱起来，它的身子几乎有奥尔蒂娜的一半高，“你好，我叫奥尔蒂娜，是您家主人的朋友！”
奥尔蒂娜亲昵地蹭蹭克洛尔的脸。克洛尔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走到浴室，玛格丽特把水浇在克洛尔的身上。它既乖巧又稳重，几乎不发出一点动静。
“是斯科特伯爵上个月把它送给我的。他说它很像我。”
“麦斯戈特还喜欢您吗？”奥尔蒂娜把毛刷递到玛格丽特手里，顺便问道。
“看起来是的。”玛格丽特回答。
“那您呢？”
四周陷入寂静。玛格丽特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我不知道。”
一丝茫然在她的眼底一闪而过。“我真的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
玛格丽特抿了抿嘴：“但是如果非要我结婚，我会选择嫁给他。”
“为什么这么说——等等、小姐？”
“父亲想让我和他的朋友结婚。”玛格丽特的笑容带着一分苦涩。
察觉到奥尔蒂娜疑问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是的，您没听错——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个五十多岁的富翁，有名的大银行家。”
她抚摸着克洛尔被淋湿的绒毛：“这个人的财产几乎能买下一个国家的十分之一。几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了，父亲希望我可以代替他的妻子，让我们家族掌握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父亲对我的要求永远也没法违背。”
她抬头看了一眼奥尔蒂娜，又低下头认真地给克洛尔梳理毛发：“今年我十七岁。明年我就可以结婚了。”
奥尔蒂娜听出了玛格丽特的意思。她有些慌张，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只好轻轻拍了拍玛格丽特的脊背：“会有办法的！”
“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逃出这里，到另一个国家去，谁也不会找到您的！”
玛格丽特勉强笑笑，她知道去哪儿都没用。但她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回应：“是的，会有办法的。”
克洛尔洗完澡之后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玛格丽特漂亮宽大的裙摆很快被浸湿了。玛格丽特丝毫不在意，她站起身，忽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今天下午我要参加一场舞会，奥尔蒂娜也要一起来吗？但您需要穿着晚礼服。”
“据说会有您喜欢的各种甜点，尤其是牛排。那里的厨师在制作牛排方面是远近闻名的。”玛格丽特又添加了一句。
“好吧，我会去的！即使我绝——对不会穿那种繁重的裙子！您就说我是您的保镖好了！”奥尔蒂娜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玛格丽特没再要求。
奥尔蒂娜在这个地方逛了好几圈，最后宣布她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但我一定会亲手抓住这个小偷的！”她说。
她们在花园里聊天。直到和煦的晚风吹散了夕阳在天空中的倒影，她们才准备动身去前往舞会。玛格丽特换了身浅蓝色的裙子，和她的瞳色很相称。奥尔蒂娜仍旧穿着那件贴身的连衣裙，她并不打算做出什么改变，不过承诺一定不会惹出事端。她讨厌舞会，在社交场上玛格丽特一直戴着模式化的微笑假面，她不喜欢这样的玛格丽特，但也说不上讨厌——玛格丽特在她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不同的。
她眼见着玛格丽特微笑着与身着各种不同装束——这些衣服都显得十分昂贵——的人打招呼。奥尔蒂娜敏捷地从长桌上拿走了一盘牛排和几盘点心，趁着其他人还未完全注意到自己就悄悄溜走了。
夏夜很美，这点毋庸置疑。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外嘈杂的人声和音乐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另一边，昆虫们却唱起了美妙的协奏曲。奥尔蒂娜借着模糊的月光很快适应了环境，瞳孔逐渐变大，就像猫的眼睛。她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径，听见热闹的谈天和说笑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感到落寞。
大理石的栏杆在夜晚比白天更黯淡，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也比白天更轻柔。奥尔蒂娜生怕牛排变凉，边走边叉起一块咬下去，惬意地半闭着眼睛感受着清凉的晚风。
然后她看见前面的长椅旁站着一个人。当她瞥见这个朦胧的人影的第一刻，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先是僵住了。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已经朝她走过来，并且与她打了招呼：
“晚上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能遇见您，恶——魔女士？”
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他语气相当悠闲，成功地挑起了奥尔蒂娜的敌意。她看不清、也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于是怒瞪着面前这个人，似乎想立马去打上一架。四周的花草尖端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焦糊气味。就在这个当儿，一个熟悉的温柔语调在奥尔蒂娜的身后响起：“穆洛笛小姐？”
玛格丽特穿着那件宽大繁复的浅蓝色长裙，此时她裙子上的宝石反射的月光就如同繁星一样耀眼。她笑着说道：“这不是斯塔尔先生嘛，您二位都是我的朋友，没在您们相遇之前介绍二位真是我的疏忽。穆洛笛小姐，这位呢，是托拜厄斯·斯塔尔先生，当今的内阁总理；而这位是奥尔蒂娜·穆洛笛小姐，一名私家侦探，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塔尔先生，真抱歉，我和穆洛笛小姐还有些事情，就暂时离开了，下次希望还能遇到您。再见！”
玛格丽特戴着洁白丝绸手套的手覆上奥尔蒂娜的手腕，就这么拉着她急匆匆地走了。那个青年在视线里远去，确定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奥尔蒂娜问：“舞会还没有结束吧？您怎么来啦？”
玛格丽特转头温和地对她说：“知道您不喜欢这种环境，特地来看看。我们走吧。我对他们说我不太舒服，需要早些回家。”
“托拜厄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您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儿。”玛格丽特笑起来，“话说您们刚才是怎么了？”
“我想知道，他的脑子到底去了哪——里！”奥尔蒂娜咬牙切齿地说，“或者，他的眼睛是用来呼吸的！”
“啊啊啊啊天哪我想都不敢想！”奥尔蒂娜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惨叫，“这辈子，对，我是说这辈子，直到三分钟前为止我也没被人称呼为女士！玛格丽特，您看看，我真的不像一位可爱的少女吗？”
玛格丽特半掩着嘴，她没想到这两个人见面还能弄成这么一出笑话。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真的希望奥尔蒂娜不会因为发现自己在偷笑而把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您不必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嘛。这种人为了表达尊重会把所有女性都称之为女士的。”
“尊重？尊重在哪里？”奥尔蒂娜义愤填膺，“反正我没看出来！他竟然贬低我恶魔的身份！我一直认为恶魔很酷的，我有角和尾巴，别人都没有——虽然您看不到！我也会操纵火焰！”
奥尔蒂娜嘴角向下撇了撇，把手心翻过来。在她的手掌上方大约两寸的位置，一团跳跃的火焰真实地映在玛格丽特的眼睛里。
“很厉害哦侦探小姐。”玛格丽特忍着笑意，但弯弯的眼角出卖了她。眼看就要瞒不过奥尔蒂娜，她决定转移话题：“您去品尝牛排了吗？感觉怎么样？”
“很难吃。”奥尔蒂娜的思路被支开，但眉头皱得更深了，“香料加得太多了！牛肉的味道一点都尝不出来！”
“那就去我家吃顿不算丰盛的晚餐吧。保证符合您的口味。”玛格丽特拉着奥尔蒂娜上了马车。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奥尔蒂娜举了举手中的一叠盘子和餐叉。
“您真是……”玛格丽特笑叹道，“没关系，下次我还给他们就是。”
在玛格丽特家里吃完简单的晚餐，玛格丽特把奥尔蒂娜引到一间空客房里睡下。奥尔蒂娜把灯火吹熄，在黑暗中与玛格丽特互道晚安。她睡不着，但是享受着柔软的床铺和被子，一面感叹玛格丽特家的奢华，一面回想前几天看过的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想着想着，她有了一个主意，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眼睛似乎也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等待明天的来临。
“……也就是说，那只狮子扑向呆住的何维勒克斯，不过是两秒钟的事情；而当狮子发现何维勒克斯是一座石膏像的时候，才过了短短一秒半。（编者注：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在仅仅十分钟内就有四千五百一十六头狮子因此丧命，请各位狮子们注意；）”
奥尔蒂娜念道。她的嘴里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念着报纸，显得咬字含糊不清。
玛格丽特掩着嘴笑：“这是什么呀？您像是在念笑话。”
“《预言家日报》！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明明我也觉得更像笑话报纸！”
“的确。”玛格丽特附和。
“对了，今天您有空闲时间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我父亲。他老人家早就想念我们了。”
“当然有空。”玛格丽特随意拿起桌上绣着金线的餐巾擦了擦手指，而后整理了下裙摆，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奥尔蒂娜匆忙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就着牛奶咽下去。她站起身，椅子在身后被拖出吱嘎一声响：“我准备好了，小姐！”
穆洛笛老先生的府邸离这里并不远，因此她们只需要徒步而行。穿梭在人流与马车之间，奥尔蒂娜脚步轻快，很快就走到了玛格丽特的前面，不时还往后看看。在这个大街上，她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马驹，踏出清脆的蹄音；旁边那匹拉着马车的棕色大马也没有她这样活泼。玛格丽特看着她，许久不曾波澜的内心也漾出一个笑意。
忽然奥尔蒂娜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看着一个方向。于是玛格丽特好奇地顺着奥尔蒂娜的目光看过去。
街角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正安稳地陷入梦乡。
她约有八九岁，身量不高，穿戴在身上的衣服很破旧，脸上却有着满足而安详的笑意；一头棕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她干净的脸颊与她粘了泥土的麻布衣服格格不入，也和嘈杂的大街格格不入。背后是装潢华丽的一排排房屋，然而她睡在角落，如同睡在海底旋涡的狭缝里。
奥尔蒂娜凑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妹妹，您怎么在这里睡觉呀？”
女孩睁开眼睛，绿色的眸子稍显茫然。她抬头看见太阳，半坐起来，慌张地四下里顾盼着：“哎呀，不好意思，我耽误工作了！”
“您在哪里工作呀？”奥尔蒂娜问道。
当女孩看清来人是两个陌生人的时候，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她看见玛格丽特繁复昂贵的长裙，不由自主胆怯地向后缩了缩。
“我在纺织厂工作。我叫兰妮。”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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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蒂娜常常梦见这样一个场景：那就是她独自一人步行穿过广袤的金铃花田，身边还绕着淡淡的紫瑾香。草叶上挂着深蓝色的露水。她看见天边夕阳温暖的橘黄色光芒落下来。那光芒越来越炽烈，直到刺透她的眼睛，视野变成一片无垠的纯白火焰。
她睫毛无意识地颤了颤，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窗帘半敞开着，阳光从中间透过来直直照在她的脸庞上，那是导致她醒来的罪魁祸首。奥尔蒂娜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意恼恨地看了一眼阳光，而后慢吞吞地下床。
奥尔蒂娜推开卧室门，正巧看见玛格丽特·安比亚小姐怡然自得地坐在会客厅的茶几前，端着精致的茶杯对自己说早安。这位漂亮的不速之客有着垂至肩头的整齐金色卷发与柔和的湖蓝色眼睛，她宽大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优雅的花纹。
“请原谅我的冒昧拜访，奥尔蒂娜，”玛格丽特含笑说，“不过，或许和我一起享用早点是个不错的选择。”
“您，——就说说是什么事情吧，小姐！”奥尔蒂娜可没她那么有精神，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倚在门框上，“虽然我特地把我家钥匙给了您，可是您总是很忙的，没什么事情怎么会过来嘛！”
“让您猜对了，”玛格丽特轻轻眨了下左眼，“您有新的委托啦，侦探小姐。”
“我就知道是这样。事实上除了您没人会找我做什么事情！希望您不是犯了像上次那样找不到钥匙的错误——再这样耍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别担心，不是那种事。”玛格丽特低头啜了口茶水，看起来并不着急，“但这次还是找不到一些物品的问题。它们都不是特别重要，却消失得很频繁，像是被人偷走了。比方说我母亲的首饰啦、保险柜里的纸钞啦、嗯还有，某些契据。损失并不会让我们的经济陷入困难，却足够让人烦恼了。任谁家里进了老鼠都会讨厌的，对吧？”
奥尔蒂娜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问：“您为什么不去找警察来寻求帮助呢？”
“警察？一群蠢货。”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答道。
然后两个人陷入沉默。
扫了一眼奥尔蒂娜一动不动的姿势，玛格丽特怀疑她睡着了，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敲出一声轻响，补充道：“我已经向警察反映这种情况了。如果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来找您。”
“好吧，”奥尔蒂娜摊了摊手，“但是可以先让我补个觉吗？您看起来很悠闲，——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很困！”
“您倒是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玛格丽特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窗外，阳光像是炭火那么足，“侦探小姐，别偷懒啦，您还有工作要做呢。”
“好吧。”奥尔蒂娜最后一次打了个呵欠，整理好连衣裙和领结。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面包，推开门一步跳下台阶。首先映入她眼睛的是耀眼的阳光笼着的全城和行人被风轻微吹动的衣角，然后她听见附近树林里和悦的鸟鸣。树叶的清香在安静又吵闹的空气中弥漫着。奥尔蒂娜忽然就变得很兴奋，浅琥珀色的双眼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说：“早安，玛格丽特！”
一只麻雀扑棱棱落在树枝上，她转头对着麻雀挥手：“早安，小鸟！”
麻雀歪了歪脑袋，虽然并不真切，但奥尔蒂娜不知怎么就觉得它在嘲笑她。
她恶狠狠地说：“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麻雀舒展了一下翅膀，俯视着奥尔蒂娜。它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后轻盈地飞离了树枝。
玛格丽特刚刚把马车唤过来，奇怪地看向奥尔蒂娜的方向，问：“怎么了？”
奥尔蒂娜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对着玛格丽特摇头：“没什么。小姐，咱们出发吧。”
两人钻进马车。玛格丽特安安稳稳地将双手交叠压在裙摆上坐好，奥尔蒂娜却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外面的风景，嘴里嚼着用来当做早点的面包。伴随着轻微的颠簸，奥尔蒂娜出神地望向飞速掠过的树木和低矮的砖石建筑，想起什么似的，问：“听说最近有人发明了一种以燃料为驱动力的车子，您不去买一辆吗？”
玛格丽特依旧是那副沉静的神色，然而有些皱眉：“那种车子的外貌太粗犷了。如果它变得更漂亮一点儿，也许我会考虑的。而且，它们的安全问题也有待商榷。”
“也对！说不定坐上车子，很快就会变成一朵烟花！”奥尔蒂娜随口说道。瞥到玛格丽特的表情，她又改口，“呃……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可不想看见玛格丽特变成烟花！”
“好吧，侦探小姐。我只是想表示咱们到地方了。”玛格丽特感到有些好笑。
她们穿过大门和修建整齐的草坪，期间奥尔蒂娜活泼地跑来跑去，观摩着姿态迥异的雕像，还捞了一把喷泉里粼粼发光的水。奥尔蒂娜发出一声喟叹，感慨地说：“我好久都没有来这里啦！”
玛格丽特没有回应她，拉开大门径直走进去：“请您稍等一下，我还要给克洛尔洗澡。或者您也可以跟我一起？”
“克洛尔是谁？”奥尔蒂娜问，“我还不知道您竟然会收养哪家的小孩——欸？”
在玛格丽特的呼唤之后，一只体型巨大的纯白色缅因猫从楼梯的拐角处步履优雅地走过来。它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神色高傲但不怕生。
“噢噢噢不好意思！是克洛尔吧？”奥尔蒂娜把它抱起来，它的身子几乎有奥尔蒂娜的一半高，“你好，我叫奥尔蒂娜，是您家主人的朋友！”
奥尔蒂娜亲昵地蹭蹭克洛尔的脸。克洛尔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走到浴室，玛格丽特把水浇在克洛尔的身上。它既乖巧又稳重，几乎不发出一点动静。
“是斯科特伯爵上个月把它送给我的。他说它很像我。”
“麦斯戈特还喜欢您吗？”奥尔蒂娜把毛刷递到玛格丽特手里，顺便问道。
“看起来是的。”玛格丽特回答。
“那您呢？”
四周陷入寂静。玛格丽特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我不知道。”
一丝茫然在她的眼底一闪而过。“我真的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
玛格丽特抿了抿嘴：“但是如果非要我结婚，我会选择嫁给他。”
“为什么这么说——等等、小姐？”
“父亲想让我和他的朋友结婚。”玛格丽特的笑容带着一分苦涩。
察觉到奥尔蒂娜疑问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是的，您没听错——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个五十多岁的富翁，有名的大银行家。”
她抚摸着克洛尔被淋湿的绒毛：“这个人的财产几乎能买下一个国家的十分之一。几年前他的妻子去世了，父亲希望我可以代替他的妻子，让我们家族掌握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父亲对我的要求永远也没法违背。”
她抬头看了一眼奥尔蒂娜，又低下头认真地给克洛尔梳理毛发：“今年我十七岁。明年我就可以结婚了。”
奥尔蒂娜听出了玛格丽特的意思。她有些慌张，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只好轻轻拍了拍玛格丽特的脊背：“会有办法的！”
“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逃出这里，到另一个国家去，谁也不会找到您的！”
玛格丽特勉强笑笑，她知道去哪儿都没用。但她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回应：“是的，会有办法的。”
克洛尔洗完澡之后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玛格丽特漂亮宽大的裙摆很快被浸湿了。玛格丽特丝毫不在意，她站起身，忽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今天下午我要参加一场舞会，奥尔蒂娜也要一起来吗？但您需要穿着晚礼服。”
“据说会有您喜欢的各种甜点，尤其是牛排。那里的厨师在制作牛排方面是远近闻名的。”玛格丽特又添加了一句。
“好吧，我会去的！即使我绝——对不会穿那种繁重的裙子！您就说我是您的保镖好了！”奥尔蒂娜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玛格丽特没再要求。
奥尔蒂娜在这个地方逛了好几圈，最后宣布她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但我一定会亲手抓住这个小偷的！”她说。
她们在花园里聊天。直到和煦的晚风吹散了夕阳在天空中的倒影，她们才准备动身去前往舞会。玛格丽特换了身浅蓝色的裙子，和她的瞳色很相称。奥尔蒂娜仍旧穿着那件贴身的连衣裙，她并不打算做出什么改变，不过承诺一定不会惹出事端。她讨厌舞会，在社交场上玛格丽特一直戴着模式化的微笑假面，她不喜欢这样的玛格丽特，但也说不上讨厌——玛格丽特在她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不同的。
她眼见着玛格丽特微笑着与身着各种不同装束——这些衣服都显得十分昂贵——的人打招呼。奥尔蒂娜敏捷地从长桌上拿走了一盘牛排和几盘点心，趁着其他人还未完全注意到自己就悄悄溜走了。
夏夜很美，这点毋庸置疑。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外嘈杂的人声和音乐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另一边，昆虫们却唱起了美妙的协奏曲。奥尔蒂娜借着模糊的月光很快适应了环境，瞳孔逐渐变大，就像猫的眼睛。她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径，听见热闹的谈天和说笑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感到落寞。
大理石的栏杆在夜晚比白天更黯淡，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也比白天更轻柔。奥尔蒂娜生怕牛排变凉，边走边叉起一块咬下去，惬意地半闭着眼睛感受着清凉的晚风。
然后她看见前面的长椅旁站着一个人。当她瞥见这个朦胧的人影的第一刻，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先是僵住了。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已经朝她走过来，并且与她打了招呼：
“晚上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能遇见您，恶——魔女士？”
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他语气相当悠闲，成功地挑起了奥尔蒂娜的敌意。她看不清、也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于是怒瞪着面前这个人，似乎想立马去打上一架。四周的花草尖端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焦糊气味。就在这个当儿，一个熟悉的温柔语调在奥尔蒂娜的身后响起：“穆洛笛小姐？”
玛格丽特穿着那件宽大繁复的浅蓝色长裙，此时她裙子上的宝石反射的月光就如同繁星一样耀眼。她笑着说道：“这不是斯塔尔先生嘛，您二位都是我的朋友，没在您们相遇之前介绍二位真是我的疏忽。穆洛笛小姐，这位呢，是托拜厄斯·斯塔尔先生，当今的内阁总理；而这位是奥尔蒂娜·穆洛笛小姐，一名私家侦探，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塔尔先生，真抱歉，我和穆洛笛小姐还有些事情，就暂时离开了，下次希望还能遇到您。再见！”
玛格丽特戴着洁白丝绸手套的手覆上奥尔蒂娜的手腕，就这么拉着她急匆匆地走了。那个青年在视线里远去，确定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奥尔蒂娜问：“舞会还没有结束吧？您怎么来啦？”
玛格丽特转头温和地对她说：“知道您不喜欢这种环境，特地来看看。我们走吧。我对他们说我不太舒服，需要早些回家。”
“托拜厄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您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儿。”玛格丽特笑起来，“话说您们刚才是怎么了？”
“我想知道，他的脑子到底去了哪——里！”奥尔蒂娜咬牙切齿地说，“或者，他的眼睛是用来呼吸的！”
“啊啊啊啊天哪我想都不敢想！”奥尔蒂娜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惨叫，“这辈子，对，我是说这辈子，直到三分钟前为止我也没被人称呼为女士！玛格丽特，您看看，我真的不像一位可爱的少女吗？”
玛格丽特半掩着嘴，她没想到这两个人见面还能弄成这么一出笑话。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真的希望奥尔蒂娜不会因为发现自己在偷笑而把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您不必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嘛。这种人为了表达尊重会把所有女性都称之为女士的。”
“尊重？尊重在哪里？”奥尔蒂娜义愤填膺，“反正我没看出来！他竟然贬低我恶魔的身份！我一直认为恶魔很酷的，我有角和尾巴，别人都没有——虽然您看不到！我也会操纵火焰！”
奥尔蒂娜嘴角向下撇了撇，把手心翻过来。在她的手掌上方大约两寸的位置，一团跳跃的火焰真实地映在玛格丽特的眼睛里。
“很厉害哦侦探小姐。”玛格丽特忍着笑意，但弯弯的眼角出卖了她。眼看就要瞒不过奥尔蒂娜，她决定转移话题：“您去品尝牛排了吗？感觉怎么样？”
“很难吃。”奥尔蒂娜的思路被支开，但眉头皱得更深了，“香料加得太多了！牛肉的味道一点都尝不出来！”
“那就去我家吃顿不算丰盛的晚餐吧。保证符合您的口味。”玛格丽特拉着奥尔蒂娜上了马车。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奥尔蒂娜举了举手中的一叠盘子和餐叉。
“您真是……”玛格丽特笑叹道，“没关系，下次我还给他们就是。”
在玛格丽特家里吃完简单的晚餐，玛格丽特把奥尔蒂娜引到一间空客房里睡下。奥尔蒂娜把灯火吹熄，在黑暗中与玛格丽特互道晚安。她睡不着，但是享受着柔软的床铺和被子，一面感叹玛格丽特家的奢华，一面回想前几天看过的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想着想着，她有了一个主意，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眼睛似乎也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等待明天的来临。
“……也就是说，那只狮子扑向呆住的何维勒克斯，不过是两秒钟的事情；而当狮子发现何维勒克斯是一座石膏像的时候，才过了短短一秒半。（编者注：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在仅仅十分钟内就有四千五百一十六头狮子因此丧命，请各位狮子们注意；）”
奥尔蒂娜念道。她的嘴里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念着报纸，显得咬字含糊不清。
玛格丽特掩着嘴笑：“这是什么呀？您像是在念笑话。”
“《预言家日报》！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明明我也觉得更像笑话报纸！”
“的确。”玛格丽特附和。
“对了，今天您有空闲时间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我父亲。他老人家早就想念我们了。”
“当然有空。”玛格丽特随意拿起桌上绣着金线的餐巾擦了擦手指，而后整理了下裙摆，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奥尔蒂娜匆忙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就着牛奶咽下去。她站起身，椅子在身后被拖出吱嘎一声响：“我准备好了，小姐！”
穆洛笛老先生的府邸离这里并不远，因此她们只需要徒步而行。穿梭在人流与马车之间，奥尔蒂娜脚步轻快，很快就走到了玛格丽特的前面，不时还往后看看。在这个大街上，她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马驹，踏出清脆的蹄音；旁边那匹拉着马车的棕色大马也没有她这样活泼。玛格丽特看着她，许久不曾波澜的内心也漾出一个笑意。
忽然奥尔蒂娜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看着一个方向。于是玛格丽特好奇地顺着奥尔蒂娜的目光看过去。
街角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正安稳地陷入梦乡。
她约有八九岁，身量不高，穿戴在身上的衣服很破旧，脸上却有着满足而安详的笑意；一头棕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她干净的脸颊与她粘了泥土的麻布衣服格格不入，也和嘈杂的大街格格不入。背后是装潢华丽的一排排房屋，然而她睡在角落，如同睡在海底旋涡的狭缝里。
奥尔蒂娜凑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妹妹，您怎么在这里睡觉呀？”
女孩睁开眼睛，绿色的眸子稍显茫然。她抬头看见太阳，半坐起来，慌张地四下里顾盼着：“哎呀，不好意思，我耽误工作了！”
“您在哪里工作呀？”奥尔蒂娜问道。
当女孩看清来人是两个陌生人的时候，她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她看见玛格丽特繁复昂贵的长裙，不由自主胆怯地向后缩了缩。
“我在纺织厂工作。我叫兰妮。”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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