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 64书屋 有求必应！ 西边的晚霞 http://www.64sw.com/xiaoshuo/xibiandewanxia/read/86/33.html 全文阅读！64书屋,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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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曾卫国每隔一段时间就看看银行卡的余额，那种突然多出一千万的情形，总是不可名状地叫人兴奋、幸福……说实在的，他都不知道一千万是什么概念。一生中，因为要买房子，最多从银行卡里取过十万现金，沉甸甸的一袋子；以数字的形式见过股票账面上有过三十万，可惜在二零零一年到二零零五年的熊市里都亏光了，在二零零六年到二零零七年从一千多点涨到六千多点的世纪大牛市前，只剩下一万多块钱。那时候如果拿出来买房子，十万块钱能买三套一百平米的房子，现在一套能卖一百五十万。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两次发大财的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跟运气无关，人无法赚到认知以外的钱，看起来是有道理的。
说好的过几天钱就会打进来，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见到钱的影子。于敏也只是传声筒，回答说：“税务局要审计，可能要交个人所得税，要过一段时间。”
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等待的日子不好过。公司那边和税务局谈判，上下打点，花了很多钱，总算结束了，过两天就可以发钱了。
于是，时不时地看银行卡里面的余额，带着期望兴奋的心情去看，每一次都是失望，于是问于敏：“还是没有啊！你收到了吗？为什么啊？”
“本来是要发的，网监不同意，要检查……”
“和网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搞不懂……”
过了两个月，网监同意放行了。等了一个星期，钱还是没有打进来。
“还是没有……”曾卫国失望之余开始怀疑人生了，“是不是就是一个骗局啊？”
“市场监督管理局又插了进来，”于敏回道，“一块大肥肉放在那，都想吃一口……”
“你能确定不是骗局？”
“我闺蜜和副总住在那边一直在交涉……人都快崩溃了！”
曾卫国不再问了，问了也白问。也不再看银行卡余额了，看了也白看
这一卡就是半年。先是说同意放行了，后面又说要等到JR工作会议以后，后面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果然，说要等到LH以后……
“那个钱被冻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手……”
“什么情况？”
“JRJG局局长一直阻碍不让发，后来送了一百万，才答应找一个叫李荣浩的人给办。李荣浩叫把钱转到他的公司，他公司负责发放，不过要收千分之五的手续费……这不是明抢吗……没谈成，就直接举报了。抓了很多人……”
“真黑！”
“公司所有付出去的钱都偷偷录了音……因为行贿我闺蜜和副总也被抓了……
“无语了！”
“爸！”儿子发来信息，“十一长假准备回家过，带女朋友给你们看看。”
“哦，”曾卫国急忙问，“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发照片给我看看。”
“中学老师，”儿子回道，“教书的。”
“怎么认识的？”
“同学介绍的，和我同学是高中同学。”儿子发过来两个人的合影，“比我小一岁，身高165，体重100，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在省城有两套房。”
一个女孩挽着儿子的手站在一棵很粗的垂柳树下，后面是一片长满荷花的湖水，女孩子身姿匀称，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光泽，五官清秀，笑意温和，眼神很有神采。
儿子虽然读书很好，但是情商不高，二十七八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介绍过两个，都没有结果。
曾卫国一直在担心，男孩子过了三十，找对象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容易耽误终身。
“看上去挺好，好好相处。”
“嗯。”儿子突然问，“你和妈又吵架了？”
曾卫国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吵，是你妈隔一段时间总要发神经，找我吵。你妈骨子里看不起我，说话吵架总是居高临下，带着强者的姿态……一天到晚唠唠叨叨个不停，我都烦死了，要抑郁了……有时候真的想给她一耳光，用手掐死她……想想又感觉不值得，惹不起躲得起，我走得远远的……我现在住你奶奶家。”
“你也有责任，”儿子回道，“我妈的脾气都是你惯出来的。”
“说起来是你爸无能，既没有钱又没有权，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别吵架，很伤感情的。男孩子要包容担当，别太计较……”
“嗯，我知道。你也不要生气……我找机会说说她。”
“你别掺和了，本性难移，没用的。”
儿子发了一个图片结束了聊天。
放假前的那天早上，曾卫国打开电脑，就看到于敏发来的消息：“在吗？我母亲病了，很严重，我要去看她，我身上没有钱了，能借我点吗？”
曾卫国回答道：“是什么病？我卡里还有两千，够吗？不够我和同事借。”
等了一会儿，于敏出现在屏幕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惫：“够了，我在收拾，马上就走。是脑出血……”
“我把钱转你卡里，你要好好的，都保重。”
“谢谢你！我先下了……”
曾卫国把卡里的两千块钱转给了她。
下班的时候，曾卫国直接回家了。
妻子没有和他说话。
他做了两个人的饭菜，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地吃着饭，妻子吃完了饭回自己房间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准备出门。
曾卫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要去买菜吗？”
“不买菜喝西北风啊？”妻子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不能好好说话吗？”曾卫国心平气和地说，“我是你老公，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要是生病了只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没必要像是仇人一样。”
“是你说话不过脑子！”
曾卫国又是从心里面升腾起一股闷气，伤心地想：“说话总是带刺，伤人！……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菜市场人声鼎沸，本来就拥挤的通道，三轮车、电瓶车、自行车都进来了。曾卫国跟在妻子后面，她买一样菜，他就伸手接过来，也没有说话。
当他两只手都拿满了的时候，她对他说：“你先回去，我去买点海鲜。”
“嗯，”曾卫国应道，“顺便买两个猪蹄。”
妻子没有回答，径直向海鲜档口走去。
从厨房做饭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宽阔的过道，过道很宽，可以停车。
儿子在电话中说，开车过来，到哪哪了……快到了……到了……
曾卫国蒸好了青蟹，煮好了海虾，正在处理猪蹄，还不时向楼下张望，看到儿子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下来。
“到了，”曾卫国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急忙下楼。
“爸，”儿子站在轿车后备厢边叫了一声，对正在从后备厢里往外拿红色礼品盒的女孩子说，“这是爸爸！”
“爸爸好。”女孩子对着曾卫国说道。
“辛苦了！”曾卫国说着，接过女孩子手里东西，“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
“爸爸，这个我来……你们先上去吧……”儿子把大行李箱放在一旁说。
到吃饭的时间还早，烧好的螃蟹和虾已经摆上餐桌，曾卫国对正在整理行李的儿子和准儿媳妇说，“吃饭还要等一会，你们先吃只螃蟹吧！”
“不用，爸爸，等一块吃好了。”女孩子应道。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妻子看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疑惑地问。
“这个是给您的，这个是给爸爸的，”儿子把礼盒分类，“这个是给奶奶的，这个是给叔叔的，这个是给姑姑的……”
曾卫国转身做饭去了。
曾卫国把焯水后的猪蹄放在一边，锅里倒了少许油，放了五汤匙白砂糖准备炒糖色……
“你要死啊！”妻子风风火火跑过来，大声嚷嚷着，“放多少糖？糖有毒的，你不知道吗？你想害死我们啊？”
“炒糖色……”
“走走走！走远点！”妻子厌恶地嘟囔着，抢过铲子和锅柄，把糖和油倒在水槽里，用水冲……
曾卫国走出厨房，感觉心脏在咚咚地跳，快要炸裂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他不能在女儿、女婿面前和妻子爆发冲突，她很想给她一巴掌，“你知道什么？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曾卫国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阴沉难看，不想面对儿子、儿媳妇，就站在玻璃拉门后面，看着妻子在油锅里扒拉几下猪蹄，倒了一点料酒，放了几片姜片，然后倒到了高压锅里……
“你木头人啊？傻站着干嘛？”妻子又对着他嚷嚷道，“把炒好的菜端过去，把筷子排好，把青菜洗洗……”
曾卫国默默地忍受着破碎的抑郁的心情，不使自己爆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卑微，要忍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的蹂躏，允许自己像被踩死蚂蚁一样踩到泥里，心里面充满怒火还要一忍再忍……
到了晚上，等到儿子、儿媳吃完了晚饭去宾馆休息了的时候，他决定不再忍受了。
妻子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偶然问道，“你工资卡密码换了吗？钱怎么取不出来了。”
“换卡了。”曾卫国面无表情地回道。
“为什么？”
曾卫国没有回答。
“你把卡给我！”
“我的卡为什么要给你？”
“你没脑子，你是个赌徒，是败家子……”
“就你有脑子……”曾卫国想骂脏话，但还是忍住了。
“你想想看，你炒股亏了多少钱？……钱我又不会乱花……”
“咱们离婚吧……”曾卫国平静地说。
“离就离！”妻子怒吼起来，“你滚！滚！”
曾卫国站起身，只拿了手机，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家门，听见妻子在后面喊，“有种别回来！”
“好好的怎么就脑出血了呢？”
曾卫国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于敏的脸，轻声问道。
他和她失去联系有半个月了，当她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的门口时，他又惊又喜。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他带着她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在宾馆开了房。
“我没联系你是因为心情不好，”她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说道，“妈妈的死叫我很难过……”
“我想你想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不是来了吗！”她想补偿他的思念，“我是你的，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情绪不高，动作很勉强。
他迎面躺了一会，沉默了一会，才问了开头的那句，“好好的怎么就脑出血了呢？没有一点征兆吗？
他和她枕着一个枕头，离她近的鼻子尖都快要碰到了。她的脸看上去有点苍白、明明白白写着疲惫，嘴唇也没有涂口红，呈现淡淡的肉色。排列整齐的牙齿像玉米粒似的泛着黄光，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烟草味。
“谁知道呢？”于敏好像还沉浸在因为母亲的离世带来的悲伤中，“那天晚上姐给我妈洗澡，她突然说头痛，痛得厉害，姐急忙带着妈去医院，在急诊室吐了一下，接着就昏迷了……”
于敏停了一会，眼角流下来一滴泪水，落在枕头上。
“拍了CT片子，说是脑出血，直接送到重症监护室抢救，”于敏接着说道，“我只能隔着玻璃看到母亲，医生、护士在周围忙来忙去，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一个护士守在床边……第七天医生把我们叫去，指着母亲的头部CT片说：你们看，整个脑组织都是白得像豆腐似的，都坏死了，没办法恢复了，再治疗下去没有意义了，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放弃？”
“我说只要有一口气就不放弃……姐和姐夫劝我……一天的费用要一万五，费用都是姐出的，我身上没有钱……仅坚持了五天……我放弃了……”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滚落到枕头上。
曾卫国用纸巾帮她擦干，“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回家的时候带着氧气袋，”于敏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都守在母亲身边，母亲像是睡着，只是呼吸深长，节奏慢一点，到了中午，氧气没了，母亲深吸一口气，再没有呼出来……”
她泪流满面……他心痛地抱紧她，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把他胸前都弄湿了。
她推开了他，擦掉脸上的泪痕，难为情地说，“我这是怎么了，眼泪老是不停地流下来……”
“你心地善良，情感丰富，柔情似水……”曾卫国想找更多的形容词赞美她。
“人总是要死的，”于敏平静下来，安然地说道，“我妈是很幸运的，一下子就昏迷了，没有什么痛苦。其实人活着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死倒是很好的解脱。”
“是啊！”曾卫国感同身受，“我有时候也会想到死，感觉生不如死……”
后来说到吴斌案子重新审理的事，于敏说没成功，还是维持原判。
“律师说想翻案都不太容易成功，”于敏说道，“一是同系统的人，要互相维护关系，一个法官不会无缘无故地推翻另一个法官的判决，还一个是判错了要国家赔偿的事，牵扯太多人的利益。”
“也有很多翻案的成功例子。”
“唉！想想都烦，”于敏邹了皱眉头，痛苦地摇着头，“要不就是有钱，有权，要不就是错得离谱了。……我闺蜜出来了，对方的权力通天了，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直接帮对方说话，说是撤销了举报指控才放出来的……钱的事还在谈判……”
“太乱了……不明白，自己的钱，为什么就拦着不给呢？”
“我也不明白，理解不了。”于敏说，“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听律师说，我投资公墓的钱和吴斌的案子没关系，可以拿回来。”
“你投了多少钱？”
“三十万。”
“有生之乐吗？”
“不知道啊！”
从早上起来就下雨，一直下到中午。吃完了饭，曾卫国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雨点打在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地面不是很平，有好多小水坑。雨点打在上面，溅起一连串奇景。院子外面是公路，对面是供销社的二层楼房，再远处是笼罩在雾蒙蒙的群山。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这地方工作了二十年，有些事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似的。
已经有两天没有看到她上网了。每隔一小时上来看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总是没有。这种情况不常有，晚上也没见到她。
一个星期没见她了。
一个月没见她了。
打电话也不接。
十月，疫苗经销商组织到仙居玩。想去看看她。
打电话是空号。
……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曾卫国的思绪。
是儿子理想打来的视频电话。曾卫国迟疑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爸，您现在在哪儿？”儿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焦急与担忧。
“在水库边的一个宾馆，晚上打算去钓鱼。”曾卫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可那微微颤抖的语调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就您一个人吗？那个是吓唬妈妈的吗？”儿子追问道。
“嗯。”曾卫国应了一声，难道是温尔雅看到了那封遗书，并发给了儿子？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在他脸上，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燥热与慌乱。
“您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儿子关切地叮嘱道。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没事。”曾卫国挂断电话，心中却隐隐不安，预感到所有精心准备的一切即将泡汤，温尔雅看了遗书，发给儿子看了？儿子为什么那么问？
紧接着，妹妹曾卫英的电话打了进来：“卫国，你可别做傻事啊！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商量。”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直射曾卫国的心窝。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去。”曾卫国感觉事情有些不妙，警察看到这样的通话，意外死事件变成了事先预谋的骗保犯罪。索性直接关掉了手机。
此时，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此刻，他仿若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顿觉这两年来的精心筹划似乎都化为泡影。
窗外，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仿佛要将他吞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半小时后，他重新打开手机，微信的提示音接连响起，数条留言映入眼帘。
老大曾卫军发来微信：“多大点事啊！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可千万别犯傻！想想咱妈，她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求你了！”
曾卫民的短信：“哥，你在哪？我这就去接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曾卫英带着哭腔在语音中呼喊：“卫国！快接电话啊！你千万别做傻事！求你了！快接电话……”
儿媳妇凌梅也发来了微信：“爸，您回个话吧，大家都很担心您。”
曾卫国看着这些留言，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此前的种种准备都已毫无意义，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在家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大家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去。”
消息发送出去，仿佛是他对命运的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嘲笑。
妹妹回复道：“曾卫国，你太坏了！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
弟弟回复说：“哥，你发个地址，我去接你。”
曾卫国回复：“不用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弟弟却坚持道：“不行，我车都开出来了。”
哥哥也附和道：“发一个吧，我们都出来了。”
曾卫国拗不过，只好发了地址，此时他的心中一片茫然，仿若置身于迷雾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未来。
夜幕笼罩大地，宾馆旁那盏孤独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惨淡的光，那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曾卫国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等待着。许久之后，终于看到卫民驾驶的车辆缓缓驶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曾卫国看见车内，卫军和温尔雅坐在后座，内心空虚如空旷的沙漠，自己闹的这一出闹剧，显得滑稽可笑。
曾卫国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并没有看温尔雅一眼。
“还没吃饭吧？”卫民转过头问道，“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吃完再回去。”
“不用了吧？”曾卫国推辞道，他此刻并没有什么胃口，心中的忧愁仿佛已经填满了整个胸膛。
“没事，”卫军指了指卫民，笑着说，“今天他请客。”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温尔雅凑近曾卫国，轻声说道：“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说好的过几天钱就会打进来，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见到钱的影子。于敏也只是传声筒，回答说：“税务局要审计，可能要交个人所得税，要过一段时间。”
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等待的日子不好过。公司那边和税务局谈判，上下打点，花了很多钱，总算结束了，过两天就可以发钱了。
于是，时不时地看银行卡里面的余额，带着期望兴奋的心情去看，每一次都是失望，于是问于敏：“还是没有啊！你收到了吗？为什么啊？”
“本来是要发的，网监不同意，要检查……”
“和网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搞不懂……”
过了两个月，网监同意放行了。等了一个星期，钱还是没有打进来。
“还是没有……”曾卫国失望之余开始怀疑人生了，“是不是就是一个骗局啊？”
“市场监督管理局又插了进来，”于敏回道，“一块大肥肉放在那，都想吃一口……”
“你能确定不是骗局？”
“我闺蜜和副总住在那边一直在交涉……人都快崩溃了！”
曾卫国不再问了，问了也白问。也不再看银行卡余额了，看了也白看
这一卡就是半年。先是说同意放行了，后面又说要等到JR工作会议以后，后面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果然，说要等到LH以后……
“那个钱被冻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手……”
“什么情况？”
“JRJG局局长一直阻碍不让发，后来送了一百万，才答应找一个叫李荣浩的人给办。李荣浩叫把钱转到他的公司，他公司负责发放，不过要收千分之五的手续费……这不是明抢吗……没谈成，就直接举报了。抓了很多人……”
“真黑！”
“公司所有付出去的钱都偷偷录了音……因为行贿我闺蜜和副总也被抓了……
“无语了！”
“爸！”儿子发来信息，“十一长假准备回家过，带女朋友给你们看看。”
“哦，”曾卫国急忙问，“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发照片给我看看。”
“中学老师，”儿子回道，“教书的。”
“怎么认识的？”
“同学介绍的，和我同学是高中同学。”儿子发过来两个人的合影，“比我小一岁，身高165，体重100，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在省城有两套房。”
一个女孩挽着儿子的手站在一棵很粗的垂柳树下，后面是一片长满荷花的湖水，女孩子身姿匀称，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光泽，五官清秀，笑意温和，眼神很有神采。
儿子虽然读书很好，但是情商不高，二十七八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介绍过两个，都没有结果。
曾卫国一直在担心，男孩子过了三十，找对象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容易耽误终身。
“看上去挺好，好好相处。”
“嗯。”儿子突然问，“你和妈又吵架了？”
曾卫国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吵，是你妈隔一段时间总要发神经，找我吵。你妈骨子里看不起我，说话吵架总是居高临下，带着强者的姿态……一天到晚唠唠叨叨个不停，我都烦死了，要抑郁了……有时候真的想给她一耳光，用手掐死她……想想又感觉不值得，惹不起躲得起，我走得远远的……我现在住你奶奶家。”
“你也有责任，”儿子回道，“我妈的脾气都是你惯出来的。”
“说起来是你爸无能，既没有钱又没有权，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别吵架，很伤感情的。男孩子要包容担当，别太计较……”
“嗯，我知道。你也不要生气……我找机会说说她。”
“你别掺和了，本性难移，没用的。”
儿子发了一个图片结束了聊天。
放假前的那天早上，曾卫国打开电脑，就看到于敏发来的消息：“在吗？我母亲病了，很严重，我要去看她，我身上没有钱了，能借我点吗？”
曾卫国回答道：“是什么病？我卡里还有两千，够吗？不够我和同事借。”
等了一会儿，于敏出现在屏幕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惫：“够了，我在收拾，马上就走。是脑出血……”
“我把钱转你卡里，你要好好的，都保重。”
“谢谢你！我先下了……”
曾卫国把卡里的两千块钱转给了她。
下班的时候，曾卫国直接回家了。
妻子没有和他说话。
他做了两个人的饭菜，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地吃着饭，妻子吃完了饭回自己房间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准备出门。
曾卫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要去买菜吗？”
“不买菜喝西北风啊？”妻子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不能好好说话吗？”曾卫国心平气和地说，“我是你老公，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要是生病了只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没必要像是仇人一样。”
“是你说话不过脑子！”
曾卫国又是从心里面升腾起一股闷气，伤心地想：“说话总是带刺，伤人！……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菜市场人声鼎沸，本来就拥挤的通道，三轮车、电瓶车、自行车都进来了。曾卫国跟在妻子后面，她买一样菜，他就伸手接过来，也没有说话。
当他两只手都拿满了的时候，她对他说：“你先回去，我去买点海鲜。”
“嗯，”曾卫国应道，“顺便买两个猪蹄。”
妻子没有回答，径直向海鲜档口走去。
从厨房做饭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宽阔的过道，过道很宽，可以停车。
儿子在电话中说，开车过来，到哪哪了……快到了……到了……
曾卫国蒸好了青蟹，煮好了海虾，正在处理猪蹄，还不时向楼下张望，看到儿子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下来。
“到了，”曾卫国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急忙下楼。
“爸，”儿子站在轿车后备厢边叫了一声，对正在从后备厢里往外拿红色礼品盒的女孩子说，“这是爸爸！”
“爸爸好。”女孩子对着曾卫国说道。
“辛苦了！”曾卫国说着，接过女孩子手里东西，“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
“爸爸，这个我来……你们先上去吧……”儿子把大行李箱放在一旁说。
到吃饭的时间还早，烧好的螃蟹和虾已经摆上餐桌，曾卫国对正在整理行李的儿子和准儿媳妇说，“吃饭还要等一会，你们先吃只螃蟹吧！”
“不用，爸爸，等一块吃好了。”女孩子应道。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妻子看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疑惑地问。
“这个是给您的，这个是给爸爸的，”儿子把礼盒分类，“这个是给奶奶的，这个是给叔叔的，这个是给姑姑的……”
曾卫国转身做饭去了。
曾卫国把焯水后的猪蹄放在一边，锅里倒了少许油，放了五汤匙白砂糖准备炒糖色……
“你要死啊！”妻子风风火火跑过来，大声嚷嚷着，“放多少糖？糖有毒的，你不知道吗？你想害死我们啊？”
“炒糖色……”
“走走走！走远点！”妻子厌恶地嘟囔着，抢过铲子和锅柄，把糖和油倒在水槽里，用水冲……
曾卫国走出厨房，感觉心脏在咚咚地跳，快要炸裂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他不能在女儿、女婿面前和妻子爆发冲突，她很想给她一巴掌，“你知道什么？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曾卫国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阴沉难看，不想面对儿子、儿媳妇，就站在玻璃拉门后面，看着妻子在油锅里扒拉几下猪蹄，倒了一点料酒，放了几片姜片，然后倒到了高压锅里……
“你木头人啊？傻站着干嘛？”妻子又对着他嚷嚷道，“把炒好的菜端过去，把筷子排好，把青菜洗洗……”
曾卫国默默地忍受着破碎的抑郁的心情，不使自己爆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卑微，要忍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的蹂躏，允许自己像被踩死蚂蚁一样踩到泥里，心里面充满怒火还要一忍再忍……
到了晚上，等到儿子、儿媳吃完了晚饭去宾馆休息了的时候，他决定不再忍受了。
妻子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偶然问道，“你工资卡密码换了吗？钱怎么取不出来了。”
“换卡了。”曾卫国面无表情地回道。
“为什么？”
曾卫国没有回答。
“你把卡给我！”
“我的卡为什么要给你？”
“你没脑子，你是个赌徒，是败家子……”
“就你有脑子……”曾卫国想骂脏话，但还是忍住了。
“你想想看，你炒股亏了多少钱？……钱我又不会乱花……”
“咱们离婚吧……”曾卫国平静地说。
“离就离！”妻子怒吼起来，“你滚！滚！”
曾卫国站起身，只拿了手机，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家门，听见妻子在后面喊，“有种别回来！”
“好好的怎么就脑出血了呢？”
曾卫国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于敏的脸，轻声问道。
他和她失去联系有半个月了，当她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的门口时，他又惊又喜。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他带着她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在宾馆开了房。
“我没联系你是因为心情不好，”她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说道，“妈妈的死叫我很难过……”
“我想你想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不是来了吗！”她想补偿他的思念，“我是你的，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情绪不高，动作很勉强。
他迎面躺了一会，沉默了一会，才问了开头的那句，“好好的怎么就脑出血了呢？没有一点征兆吗？
他和她枕着一个枕头，离她近的鼻子尖都快要碰到了。她的脸看上去有点苍白、明明白白写着疲惫，嘴唇也没有涂口红，呈现淡淡的肉色。排列整齐的牙齿像玉米粒似的泛着黄光，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烟草味。
“谁知道呢？”于敏好像还沉浸在因为母亲的离世带来的悲伤中，“那天晚上姐给我妈洗澡，她突然说头痛，痛得厉害，姐急忙带着妈去医院，在急诊室吐了一下，接着就昏迷了……”
于敏停了一会，眼角流下来一滴泪水，落在枕头上。
“拍了CT片子，说是脑出血，直接送到重症监护室抢救，”于敏接着说道，“我只能隔着玻璃看到母亲，医生、护士在周围忙来忙去，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一个护士守在床边……第七天医生把我们叫去，指着母亲的头部CT片说：你们看，整个脑组织都是白得像豆腐似的，都坏死了，没办法恢复了，再治疗下去没有意义了，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放弃？”
“我说只要有一口气就不放弃……姐和姐夫劝我……一天的费用要一万五，费用都是姐出的，我身上没有钱……仅坚持了五天……我放弃了……”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滚落到枕头上。
曾卫国用纸巾帮她擦干，“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回家的时候带着氧气袋，”于敏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都守在母亲身边，母亲像是睡着，只是呼吸深长，节奏慢一点，到了中午，氧气没了，母亲深吸一口气，再没有呼出来……”
她泪流满面……他心痛地抱紧她，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把他胸前都弄湿了。
她推开了他，擦掉脸上的泪痕，难为情地说，“我这是怎么了，眼泪老是不停地流下来……”
“你心地善良，情感丰富，柔情似水……”曾卫国想找更多的形容词赞美她。
“人总是要死的，”于敏平静下来，安然地说道，“我妈是很幸运的，一下子就昏迷了，没有什么痛苦。其实人活着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死倒是很好的解脱。”
“是啊！”曾卫国感同身受，“我有时候也会想到死，感觉生不如死……”
后来说到吴斌案子重新审理的事，于敏说没成功，还是维持原判。
“律师说想翻案都不太容易成功，”于敏说道，“一是同系统的人，要互相维护关系，一个法官不会无缘无故地推翻另一个法官的判决，还一个是判错了要国家赔偿的事，牵扯太多人的利益。”
“也有很多翻案的成功例子。”
“唉！想想都烦，”于敏邹了皱眉头，痛苦地摇着头，“要不就是有钱，有权，要不就是错得离谱了。……我闺蜜出来了，对方的权力通天了，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直接帮对方说话，说是撤销了举报指控才放出来的……钱的事还在谈判……”
“太乱了……不明白，自己的钱，为什么就拦着不给呢？”
“我也不明白，理解不了。”于敏说，“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听律师说，我投资公墓的钱和吴斌的案子没关系，可以拿回来。”
“你投了多少钱？”
“三十万。”
“有生之乐吗？”
“不知道啊！”
从早上起来就下雨，一直下到中午。吃完了饭，曾卫国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雨点打在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地面不是很平，有好多小水坑。雨点打在上面，溅起一连串奇景。院子外面是公路，对面是供销社的二层楼房，再远处是笼罩在雾蒙蒙的群山。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这地方工作了二十年，有些事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似的。
已经有两天没有看到她上网了。每隔一小时上来看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总是没有。这种情况不常有，晚上也没见到她。
一个星期没见她了。
一个月没见她了。
打电话也不接。
十月，疫苗经销商组织到仙居玩。想去看看她。
打电话是空号。
……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曾卫国的思绪。
是儿子理想打来的视频电话。曾卫国迟疑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爸，您现在在哪儿？”儿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焦急与担忧。
“在水库边的一个宾馆，晚上打算去钓鱼。”曾卫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可那微微颤抖的语调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就您一个人吗？那个是吓唬妈妈的吗？”儿子追问道。
“嗯。”曾卫国应了一声，难道是温尔雅看到了那封遗书，并发给了儿子？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在他脸上，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燥热与慌乱。
“您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儿子关切地叮嘱道。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没事。”曾卫国挂断电话，心中却隐隐不安，预感到所有精心准备的一切即将泡汤，温尔雅看了遗书，发给儿子看了？儿子为什么那么问？
紧接着，妹妹曾卫英的电话打了进来：“卫国，你可别做傻事啊！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商量。”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直射曾卫国的心窝。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去。”曾卫国感觉事情有些不妙，警察看到这样的通话，意外死事件变成了事先预谋的骗保犯罪。索性直接关掉了手机。
此时，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此刻，他仿若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顿觉这两年来的精心筹划似乎都化为泡影。
窗外，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仿佛要将他吞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半小时后，他重新打开手机，微信的提示音接连响起，数条留言映入眼帘。
老大曾卫军发来微信：“多大点事啊！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可千万别犯傻！想想咱妈，她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求你了！”
曾卫民的短信：“哥，你在哪？我这就去接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曾卫英带着哭腔在语音中呼喊：“卫国！快接电话啊！你千万别做傻事！求你了！快接电话……”
儿媳妇凌梅也发来了微信：“爸，您回个话吧，大家都很担心您。”
曾卫国看着这些留言，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此前的种种准备都已毫无意义，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在家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大家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回去。”
消息发送出去，仿佛是他对命运的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嘲笑。
妹妹回复道：“曾卫国，你太坏了！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
弟弟回复说：“哥，你发个地址，我去接你。”
曾卫国回复：“不用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弟弟却坚持道：“不行，我车都开出来了。”
哥哥也附和道：“发一个吧，我们都出来了。”
曾卫国拗不过，只好发了地址，此时他的心中一片茫然，仿若置身于迷雾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未来。
夜幕笼罩大地，宾馆旁那盏孤独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惨淡的光，那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曾卫国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等待着。许久之后，终于看到卫民驾驶的车辆缓缓驶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曾卫国看见车内，卫军和温尔雅坐在后座，内心空虚如空旷的沙漠，自己闹的这一出闹剧，显得滑稽可笑。
曾卫国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并没有看温尔雅一眼。
“还没吃饭吧？”卫民转过头问道，“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吃完再回去。”
“不用了吧？”曾卫国推辞道，他此刻并没有什么胃口，心中的忧愁仿佛已经填满了整个胸膛。
“没事，”卫军指了指卫民，笑着说，“今天他请客。”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温尔雅凑近曾卫国，轻声说道：“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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