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与守护

　　　　    深秋的傍晚，天色暗得早，不到六点，城市已然华灯初上。沈氏集团总部大楼外的街道，车流如织，尾灯划出一道道红色的光痕。空气里带着下班时分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归家心切的躁动气息。

    沈清许和林未晞并肩从旋转门内走出。沈清许刚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严肃，但当她侧头看向身边的林未晞时，那冷硬的线条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林未晞正兴致勃勃地跟她说着画室新来的那只流浪猫如何霸占了她的调色盘，眉眼弯弯，生动的表情驱散了沈清许眉宇间的最后一丝疲惫。

    “晚上想吃什么？回家我做给你吃。”林未晞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沈清许的胳膊，将身体的少许重量倚靠过去，声音带着依赖的亲昵。她们正准备穿过马路，去往对面沈清许通常停车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你决定就好。”沈清许由她挽着，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热，心底一片安宁。她甚至微微低头，听着林未晞絮叨是尝试那道复杂的法式炖鸡还是简单的番茄牛腩，嘴角噙着一抹纵容的浅笑。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温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阵异常狂暴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傍晚相对平和的氛围。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像是突然失控的野兽，毫无征兆地猛地启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不是正常驶入车道，而是以一种刁钻且精准的角度，油门踩到底，如同脱缰的野马，直直地、疯狂地朝着正在过马路的沈清许所在的一侧猛冲过来！

    速度太快了！快到来不及做出任何理性的思考和判断。

    那辆车的目标明确得可怕，根本不是意外偏离车道，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的袭击。

    “清许！”在林未晞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脱口而出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超越求生本能的保护欲。

    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爆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将挽着的沈清许狠狠朝着自己身后的安全区域猛地推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沈清许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从林未晞那边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去，视线里是林未晞骤然放大又急速远离的、写满了决绝与惊恐的脸庞。

    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砰！！”伴随着急促尖锐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刹车声。

    世界，仿佛在林未晞将沈清许推开，自己却被那失控的车头狠狠刮倒、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沈清许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无力地跌落，时间凝固，血液冻结。在危急关头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又残酷。

    在同一瞬间，她挽着沈清许胳膊的手不是松开，而是骤然收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灌注过去，随即，腰腹核心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力气，以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沈清许狠狠地、决绝地朝着自己身后的安全区域推去！这个动作，充满了牺牲的意味，完全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那辆失控钢铁猛兽的冲击路径上。

    沈清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力量从林未晞单薄的身体里迸发出来，手臂上传来一阵被紧握到发痛的触感，下一秒，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去，视野天旋地转。她最后看到的清晰画面，是林未晞将她推开后，因反作用力而微微后仰的身体，以及她脸上那种混合着极致惊恐、却又带着某种完成使命般决然的、复杂到让她心脏骤停的表情。

    “未晞！”沈清许的惊呼被淹没在更巨大的声响中。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林未晞虽然用尽全力推开了沈清许，但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在瞬间完全避开。失控的车头边缘，还是以惊人的速度，狠狠地刮撞到了她的小腿。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冲击力和骨骼错位的恐怖声响，仿佛一根坚硬的木棍被强行折断，清晰的“咔嚓”声甚至穿透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直接钻进她的脑海。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腿部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却又沉重地摔飞出去，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一声压抑的痛呼终于从她喉间逸出。剧痛，如同迟来的潮水，此刻才凶猛地席卷了她的小腿，尖锐、撕裂般的痛感瞬间窜遍全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试图动弹，却发现左小腿完全不听使唤，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让她瞬间冒出了冷汗，当场无法站立，甚至无法坐起。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耳边是周围路人惊恐的尖叫、刺耳的刹车声，以及那辆肇事车辆仓皇逃离现场的、逐渐远去的引擎轰鸣。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力气搜寻着那个被她推开的身影。

    直到看到沈清许跌坐在不远处，似乎并无大碍，正用一双充满了极致恐惧、难以置信和撕心裂肺痛楚的眼睛望着她时，林未晞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仿佛骤然松开。还好……她没事。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同时袭来，她的意识，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一路呼啸，将时间拉扯得漫长而扭曲。沈清许一路紧紧握着林未晞冰凉的手，目光死死锁在她苍白昏迷的脸上，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林未晞额角在摔倒时擦伤，渗出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急救室门口那盏亮起的、象征着未知与等待的红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沈清许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的心上。

    她僵直地站在门口，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沾了灰尘，甚至手肘处因跌倒而有些磨损，但她浑然不觉。周围是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隐约药味的冰冷空气，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各种仪器的滴答声、推车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构成一种令人心慌的背景音。

    沈清许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那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从脚底缠绕而上，钻进她的四肢百骸。眼前的红灯，与记忆中多年前那个得知初恋女友被迫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雨夜缓缓重叠。那种熟悉的、刻骨铭心的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以为自己早已变得足够强大，足以抵御任何风雨，可当林未晞在她面前如同断线风筝般倒下时，她才惊觉，所谓的坚强，在可能失去挚爱的恐惧面前，不堪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十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沈清许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声音嘶哑干涩得几乎不成调：“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是职业性的严肃：“你是家属？”

    “我是！我是她爱人！”沈清许急切地应道，没有任何犹豫。

    “病人左小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伴有局部软组织严重挫伤。”医生语速平稳，却字字砸在沈清许心上，“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复位和内固定。手术有一定风险，但请放心，我们会尽力。”

    骨折……手术……这两个词像重锤，狠狠击碎了沈清许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准备将林未晞送往手术室。林未晞已经醒了过来，麻药似乎还没完全起效，她疼得眉头紧蹙，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看到沈清许的瞬间，眼睛里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弱的光，似乎想让她安心。

    沈清许扑到床边，紧紧抓住林未晞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冷得吓人。

    “未晞……未晞……”她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林未晞虚弱地动了动手指，想回握她，却没什么力气。看着林未晞这般脆弱痛苦的模样，听着她因忍痛而细微的抽气声，想到她即将被推进手术室面对未知，沈清许一直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汹涌决堤，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集团总裁，只是一个恐惧着可能失去爱人的普通女人。

    她紧紧握着林未晞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未晞……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她的眼泪滚烫，滴落在林未晞的手背上。

    “你怎么那么傻……谁让你推开我的……谁让你挡在前面的……你要是……要是……”

    那个“有事”的可怕可能性，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巨大的后怕和心疼将她席卷，她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未晞……我怎么办啊……”

    她哽咽着，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是此刻支撑她世界的唯一支点，也泄露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不能没有林未晞。这个用尽全力将她推开、用身体保护她的女孩，早已成为了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和色彩。

    林未晞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沈清许，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水，腿上的剧痛似乎都被这股汹涌的爱意和心疼冲淡了些许。她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做不到，只能用尽力气，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别……哭……我……没事……”

    护士在一旁轻声催促：“家属请让一让，病人需要马上手术。”

    沈清许不得不松开手，看着病床被推走，转向手术室的方向。她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看着那扇再次关闭的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但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除了残留的恐惧，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守护的坚定。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的未晞，需要她坚强。

    手术很成功。林未晞被推回VIP病房时，麻药效力还未完全散去，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左腿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固定在牵引架上，显得格外笨重而脆弱。

    沈清许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之前哭过的痕迹还隐约留在眼角，但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守护。她轻轻握着林未晞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力量。

    当林未晞从昏睡中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沈清许布满红血丝却写满担忧的眼睛。

    “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沈清许立刻俯身，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林未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沈清许立刻领会，端起旁边温着的清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她的嘴唇，然后又用吸管喂她喝了一小口温水。动作虽然略显笨拙，却极其专注和耐心。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许几乎将集团所有非紧急事务都推给了副总，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林未晞”这项她从未涉足过的“新业务”中。

    她学着削苹果。那双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在文件上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握着水果刀却显得有些僵硬。她皱着眉头，极其认真地去皮，果肉被削得坑坑洼洼，大小不一，但她还是仔细地将它们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送到林未晞嘴边。

    她学着帮林未晞擦洗。拧干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易碎的珍宝，避开伤口和石膏，仔细地擦拭她的脸颊、脖颈和手臂。过程中，她的指尖偶尔会微微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的紧张，生怕弄疼了床上的人。

    她甚至笨拙地研究起了营养食谱，对着平板电脑上的教程，眉头紧锁，询问护士哪些食物有助于骨骼愈合，然后吩咐家里的保姆严格按照要求准备三餐，再亲自带来医院，一口一口地喂给林未晞。

    她事无巨细，关注着林未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只要她眉头轻轻一蹙，沈清许就会立刻紧张地问：“是不是腿疼了？要叫医生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林未晞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个平日里在商界呼风唤雨、冷静自持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女人，此刻为了自己，红着眼眶，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做着这些琐碎的、她从前可能不屑一顾的小事，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暖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又一次，当沈清许因为差点打翻水杯而手忙脚乱、脸上露出懊恼神色时，林未晞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沈清许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手。

    “清许，”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却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柔力量，“没事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

    她顿了顿，看着沈清许依旧紧锁的眉头，故意用轻松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语气，眨了眨眼说道：“你看，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沈清许眼中最后一丝阴霾和自责。她怔怔地看着林未晞，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坚强的、甚至带着点调皮的笑容，看着她为自己受伤却还在反过来安慰自己……

    沈清许反手紧紧握住林未晞的手，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声音低沉而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爱意和庆幸：

    “嗯……你保护了我。”她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林未晞的眼睛，“所以，接下来，换我好好照顾你。一直照顾到你完全好起来，照顾到你烦了我为止。”

    角色在此刻彻底互换。曾经是被守护者，如今成为了更坚定的守护者。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如同一次淬炼，让她们看到了彼此在危难时刻最本能的选择，也让她们的感情，在疼痛与守护中，沉淀得更加坚不可摧。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却也流淌着比任何誓言都更动人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