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危机


小说:绩效之外  作者: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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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二二 ↓
        教育局的突击检查来得毫无预兆。

    那天早晨,张淑芬正在帮陈奶奶调试新装的助听器,办公室门就被猛地推开。新任职教科科长王振带着三名工作人员鱼贯而入,胸前别着的检查证闪着冷光。

    \"张校长,接到群众举报,核查贵校教师资质。\"王振的声音像一台精密的数控机床,每个字都切削得棱角分明,\"请提供所有教师的双师资格证书,原件。\"

    张淑芬的手指在助听器上顿了一下。透过窗户,她看见赵刚正在操场带学员们做晨间活动,老人们笑得像孩子般灿烂。

    \"王科,您知道的,我们部分老教师还在备考...\"

    \"那就是没有了?\"王振翻开文件夹,\"根据规定,无证教师必须立即停课。贵校'双师'持证率仅32%,不符合职业培训学校标准。\"

    陈奶奶突然抓住张淑芬的手:\"闺女,他们要赶走赵老师?\"老人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林小雨匆匆跑来,手里举着一份文件:\"王科长!我们已与市老年大学达成合作,所有课程都纳入继续教育体系,不受职业教育师资限制!\"

    王振眯眼审视文件,最终冷哼一声:\"暂不处罚,但会持续关注。\"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说:\"张校长,教育不是做生意,光靠钻政策空子走不远。\"

    办公室重归寂静,只剩下陈奶奶的助听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有课?\"林小雨皱眉。

    张淑芬望向校门口——马建国正和一名戴鸭舌帽的男子交谈,那人很快消失在街角。她记得,上周在知学网的推广会上见过这个身影。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正在技术部酝酿。林小雨团队呕心沥血三个月开发的\"银发课堂\"APP终于上线,却在第一天就遭到老年学员集体抵制。

    \"这什么破玩意儿!\"赵刚气得把平板电脑摔在沙发上,\"老子按照提示点了五次,弹出来八个广告!\"

    林小雨脸色煞白:\"不可能啊...我们特意取消了所有广告位...\"

    蓝发设计师战战兢兢地举手:\"为了增加营收渠道...我接了个信息流广告SDK...\"

    更糟的是,年轻教师们开始依赖这套系统。小王老师甚至对前来请教的老人们说:\"回家看视频教程吧,课上没时间重复讲。\"

    \"你们这是要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扫地出门啊!\"马建国一脚踢翻垃圾桶,塑料瓶滚了一地。

    张淑芬赶到时,技术部与教学组已经势同水火。林小雨坚持问题只是暂时的技术调整,赵刚则怒吼\"机器永远代替不了人手把手教\"。

    \"都闭嘴!\"张淑芬罕见地发了火,\"明天起,所有课程恢复线下教学,APP暂停使用。\"

    刘明辉拽住她的胳膊:\"妈!我们投了八十万开发费!\"

    \"那就当买个教训。\"张淑芬甩开儿子,\"去告诉那些孩子,教育不是往系统里填参数!\"

    当晚,刘明辉在空荡荡的机房找到独自调试代码的林小雨。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小雨...休息吧。\"

    \"你不懂!\"林小雨猛地抬头,眼泪在屏幕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我爸赌上职业生涯帮你们,我不能让这个项目失败...\"

    刘明辉冲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林小雨抽回手,慌乱中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浸湿了桌上一叠旧文件。她急忙抢救,却突然僵住——那是张泛黄的工厂事故报告。

    \"...1998年4月3日,明辉机械厂发生数控机床故障,老师傅张大明为救学徒林卫东,不幸...\"

    林小雨的嘴唇颤抖起来:\"林卫东...是我爸爸?\"

    刘明辉如遭雷击。母亲从未提过父亲死亡的细节,只说\"工伤事故\"。而那个被救的学徒,竟是林小雨的父亲?

    与此同时,张淑芬正在教师宿舍找到醉醺醺的赵刚。地上散落着七八个空啤酒罐,还有一本被撕碎的英语入门教材。

    \"嫂子...\"赵刚红着眼眶用旧称呼叫她,\"我们这些老废物...是不是该淘汰了?\"

    张淑芬默默捡起教材碎片:\"大明走那天,你怎么跟我说的?\"

    赵刚浑身一震。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是他抱着张大明的遗体从机床下爬出来,对哭到昏厥的张淑芬说:\"嫂子,明辉厂的天塌不了,有我们呢。\"

    \"现在我也告诉你,\"张淑芬把拼好的教材放在桌上,\"春风学校的天,塌不了。\"

    第二天清晨,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三位年轻教师集体辞职,转投知学网;同时,多个社区传来消息,有人散布\"春风学校骗取老人钱财\"的谣言。

    招生办公室里,咨询电话一整天没有响起。

    \"是知学网干的。\"刘明辉摔门而入,\"他们开出三倍工资挖人,还在老年活动中心发传单抹黑我们!\"

    张淑芬望向窗外。操场空空荡荡,只有马建国佝偻着背在扫地,塑料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像一声声叹息。

    转机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那天下午,陈奶奶带着十几个银发学员闯进校长室,每人手里举着一部智能手机。

    \"闺女,我们拍了个片子!\"陈奶奶骄傲地点开视频。画面里,老人们轮流讲述自己在春风学校的学习经历:

    \"我以前连短信都不会发,现在能跟孙子视频了!\"

    \"赵老师教我们用手机挂号,再不用凌晨去医院排队...\"

    \"这是我第一次在网上买火车票,回老家看老娘...\"

    视频最后,赵刚出现在镜头前,手里拿着用机床零件改造成的手机支架:\"看见没?这是我用废料做的教具!工厂里待过的人都知道,没有废料,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贝!\"

    张淑芬热泪盈眶。当晚,这段视频被上传到社交媒体,标题是《被互联网遗忘的人们》。三天内播放量突破百万,市电视台主动联系要做专题报道。

    更令人惊喜的是,省教育厅专家组在看到赵刚的\"机械教具\"后,专门批复将他的\"实物类比教学法\"列入老年教育特色课题,拨付专项研究经费。

    新闻发布会那天,张淑芬特意穿上了二十年没碰的藏青色套装——那是她当厂长时最爱穿的。镜头前,她指着身后\"春风银发数字学院\"的招牌说:

    \"这不是慈善,是责任。在数字时代,不该有人因为年龄被抛弃。\"

    台下,刘明辉悄悄握住林小雨的手。这一次,女孩没有抽回,只是轻声说:\"我需要时间...\"

    活动结束后,张淑芬独自站在新建的\"数字记忆馆\"里。展柜中陈列着老式传呼机、小灵通、按键手机...这些都是学员们捐赠的\"古董\"。最中央的位置,留着一块锈蚀的机床零件,标签上写着:

    \"明辉机械厂最后一块钢坯,1998-2021\"

    窗外,初夏的风掠过操场,新栽的紫薇树簌簌作响。张淑芬仿佛听见丈夫在耳边说:\"做得不错,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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