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年少悸动难自持


小说:从前只觉是寻常  作者:落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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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四 ↓
  十一点的钟声撞碎在教学楼穹顶时,372班教室的金属窗框正在烈日下蒸腾出扭曲的光晕。

她扶着课桌边缘的手指节发白,指甲盖泛着缺氧的淡紫色。斜前方监考老师正在收卷,金属哨子挂在胸前晃荡,折射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角。

三小时前摔破的膝盖此刻隔着校裤与碘伏纱布厮磨,钝痛此刻才重新占领神经末梢,她低头看见浅蓝校裤上晕开的淡黄色碘伏痕迹,像幅未完成的水彩画。

教室后方的饮水机汩汩作响,几个女生举着抬着水杯排队经过。黎倩倩无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铁锈味。为避开洗手间漫长的廊道,她连晨读时接的水都原封不动塞回了桌空。

此刻起身的瞬间,久坐的麻痹感与刺痛在腿弯处绞成麻绳。书包带子深深勒进掌心纹路,她把自己挪成一座会呼吸的雕塑,右腿每抬高半寸都需要与地心引力殊死搏斗。

三楼的穿堂风掀起她后颈碎发,前方楼梯转角处,两个男生追逐着跃过四级台阶,运动鞋砸在地面的闷响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黎倩倩数着扶手上的防滑凸点向前挪动,手掌沁出冷汗,栏杆上凝结的水珠沿着虎口纹路滚落,像极了清晨摔倒在地时溅起的露珠。

黎倩倩泛白的指节正死死扣住廊沿,单薄的身影在穿堂风中摇摇欲坠。

正在找寻好友的姚飞漾心头一紧,不容分说穿越人群,架起她右臂。少女校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像瓷器上冰裂的纹路。

“倩倩,你这是怎么啦?”。

黎倩倩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柔声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姚飞漾突然蹲下身,“让我看看伤成什……”话没说完就被黎倩倩揪着后领拎起来,两人在值日生刚拖过的地面上踉跄半步,带翻了墙角的簸箕。

“真的没事。“黎倩倩把重心换到左腿,扯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下唇被咬出月牙形的血印子。

看着黎倩倩略显痛苦的表情和不太灵活的脚步,姚飞漾心疼不已:“那等会儿吃完饭后,你就跟我回宿舍休息吧。你这样子走路太不方便了。”

楼梯转角处的阳光突然刺眼,黎倩倩眯眼看着中庭那株老槐树。她原本打算蜷在树下的青石桌上小憩,石面此刻应该还凝着晨露。

“那谢谢你啊,小肥羊~”

蝉鸣突然在树梢打了个趔趄。姚飞漾搀着黎倩倩穿过梧桐大道时,树影在她们肩头烙下斑驳的铜钱纹。

食堂玻璃幕墙折射的强光里,不锈钢餐盘与消毒柜碰撞的叮当声都显得懒洋洋的。

“伤员特权懂不懂?“姚飞漾把黎倩倩按在靠窗的金属座椅上,冰凉的椅背激得她后背一颤。

红烧肉的琥珀色油光在黑板菜单上晃动,姚飞漾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你就安安心心地坐在这儿,一切有本小姐来照顾你,想吃点啥菜?”

黎倩倩闻言,目光在食堂窗口“今日菜单”黑板上游移了片刻后,柔声撒娇:“咱们家的小肥羊真是太贴心啦~人家想要吃香喷喷的红烧肉,绿油油的炒生菜,还有外酥里嫩的炸茄丁哟。”

听到这话,姚飞漾没好气地白了黎倩倩一眼,嗔怪道:“不准叫我小肥羊!我明明就和闪电一样苗条好不好!”她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姚飞漾转身时麻花辫甩出半个圆弧,黎倩倩她望着好友圆润的腰线在阳光下晃成饱满的麦穗,忽然听见记忆里老家檐角的风铃叮咚。

“啪”的一声脆响,不锈钢餐盘与大理石桌面碰撞的锐响割裂了空气。金伟俊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餐盘重重地放置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在黎倩倩的对面坐了下来。

紧接着,他默默地伸出手,将一杯奶香味十足的草莓双皮奶“刷”一下推到了黎倩倩的面前,桌面上划出半圆的水痕。

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看到这一幕,黎倩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时口中还嘟囔了一句:“幼稚鬼!”

姚飞漾双手端着两个盛满菜的餐盘走了回来,满脸得意之色,琥珀色的酱汁正在碗沿颤动。

“我特意让阿姨多浇了两勺肉汁。“她狡黠地眨眼,鼻尖沁出的汗珠在阳光下像碎钻闪烁。

“稍等一下,我再去买两杯双皮奶来......哎?倩倩,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去买的双皮奶?居然都不给我带一杯!你不爱我了!”

说罢,姚飞漾二话不说,顺手就拿起了桌上的那杯双皮奶,摆出了一副“这杯已经归我所有”的调皮模样。

“小肥羊,其实这杯不是我的,是对面那位同学的。”黎倩倩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说道。

“啊?”姚飞漾闻言一惊,手忙脚乱地将刚刚拿起的杯子赶紧放回原位,心虚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金伟俊:“抱……抱歉抱歉。”

姚飞漾刚在黎倩倩身旁坐下来,金伟俊头也不抬地说:“这也不是我的,这位同学要是不想吃的话,直接扔掉就行了。”

姚飞漾听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满脸狐疑地看向说话之人。见对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转头对着黎倩倩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说了几个字——“这人有病吧”。

黎倩倩却像是没有看到姚飞漾的暗示一般,二话不说将那杯甜品的塑料盖子打开,然后拿起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大勺铺满草莓酱的双皮奶,送进了嘴里,同时露出一副陶醉无比的神情:“嗯~~真香啊!”

一旁的姚飞漾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挑了挑眉开始吃饭。“早上考得咋样啊倩?”

“怎么说呢,手拿把掐!”

“那就是考的很好哇!老实交代,这几个周末你都不出来玩,就是自己悄悄学习去了吧?”

……

金伟俊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深浅不一的坑洞,米粒粘在指节处像未落的雪。

他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巴里,眼角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坐在对面的黎倩倩。

金伟俊攥着竹筷的指节泛出青白,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枚生锈的螺丝钉卡在老旧机械里,每转动半圈都扯着锈蚀的神经。

黎倩倩咬吸管时发出的簌簌轻响,在他耳蜗里搅动成盛夏雷暴前闷胀的低气压。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被原封不动退回的早餐,早就像操场角落的过期面包般在记忆里发霉。

可每当少女马尾辫梢扫过走廊瓷砖,他仍旧会条件反射般绷紧腰脊,仿佛有人在他尾椎骨里植入了永不断电的磁石。

此刻余光里黎倩倩正咬着银勺发笑,晨光在她唇珠上凝成蜜蜡般的釉色。

金伟俊突然想起很多个黄昏,他躲在楼梯转角,偷窥远处的少女捂着耳朵对着空气念念有词,看着自己的哈气在玻璃窗上晕开又消散,如同那些永远送不出去的关心。

他知道这份喜欢早该像处理过期食品般打包丢弃,可心脏偏要在每个对视的瞬间,固执地长出潮湿的苔藓。

下午的理综考场弥漫着清凉油刺鼻的气息。黎倩倩在实验题区域停顿时,听见窗外玉兰树叶沙沙作响。

当最后一道电磁感应题的磁场方向确认无误,她才发现钢笔笔尖早已在草稿纸上洇出墨色的花。

交卷时监考老师多看了两眼她膝盖的纱布,那眼神让她想起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暮色初临时,黎父的黑色大众静静泊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男人看见女儿蹒跚的身影立即掐灭烟头,皮革手套在方向盘上留下潮湿的指印。

“怎么不早说?“他伸手想碰女儿膝盖又缩回,窗外路过的冷风里混着尼古丁的苦涩。

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在黎倩倩眼前织就苍白的网。当冰凉的耦合剂涂上膝盖时,她突然想起那校服外套残留的檀香。

医师的橡胶手套在皮肤上滑动的触感,与记忆中某人指尖的温度诡异地重合。

“别担心,没有伤到骨头。我给她开些药膏,缴费以后去理疗室上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听到这个消息,父女俩都松了一口气。

后视镜里,少女裹着纱布的膝盖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像只被雨水打湿的蝶。

车载广播正播放着夜间音乐电台,钢琴音符跳跃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父女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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